2023年10月19日
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如此描写哲学家康德的日常:「康德的一生很难描写,因为他既没有生活,也没有历史。他在德国东北边陲老城柯尼斯堡偏远的静巷中,过着规律、机械、近乎抽象的单身汉生活。我相信当地天主教堂的那口大钟工作的规律性都不如其市民伊曼努尔·康德。他起床、喝咖啡、写作、上课、吃饭、散步,一切都有它固定的时间。当康德下午穿着灰外套,拄着西班牙手杖出门时,邻居就知道那一定是三点半。」
作家史蒂芬·金:「必须要有日程表——每天大约同一时间进写作间,写完上千字才出来,让你能够养成习惯,就像你每天晚上大约都在同样的时间上床,依同样的规矩准备睡觉和做梦一样。不论是写作还是睡眠,我们都要学会保持身体的静止,而同时我们也鼓励心智从平凡庸碌的日常生活中解放。」
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极为推崇规律作息:「我们越具有把生活琐事交给不费心力的自动行为照管的能力,就能解放出越高的智慧和能力,让他发挥适当的功能。再没有比毫无习惯,一切都优柔寡断更可悲的人。」但其实这可悲的人就是指他自己:他有严重的拖延症,做事犹犹豫豫,生活散漫无纪,永远不能坚持规律的作息。
柳比歇夫的日程管理法对时间的控制力堪称极致,很多日程管理软件以他的理论为宗。但当人们亲身实践这一方法时,就会被它的表象所迷惑,追求日程管理上的「完美」,认为日程管理在于充实生活,延长工作时间,并为由此产生的意义感而欣喜。最终,我们无奈发现,「完美」并不存在:实践时我们生怕浪费一点时间在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但工作时还分心想着自己在管理时间,终于身心俱疲,难以为继。从前面的故事里我们能够得到一点慰藉:即使自我管理的推崇者威廉·詹姆斯和富兰克林都难以保证完美地落实日程安排。
失败的实践源于误解:日程管理的目的不应该是「延长工作时间」,或者说追求完美而充实的生活内容。大脑的生理条件决定了人一天中能集中精力的时间有限,在此基础上片面延长工作时间,以至于超过了大脑的极限,不可避免地会带来效率的下降。
集中精力的重要条件之一是工作的时间不应该过长。但不幸的是,我们的工作时间并不由自己决定,甚至在休息时还不得不担心工作。此时日程管理尚有一点可怜的作用,就是给工作和生活一点界限感,欺骗大脑在安排好的时段就别想那些烦心事(此外,也可以换个环境来营造界限感)。如果你的大脑足够聪明,或者足够笨,它应该会上当的。
卡夫卡:「我挖空心思想入睡,但那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我们不可能一边睡觉,一边又惦记着自己的工作,并且还想解决明明就无法解决的问题。」
读者不难发现:本文的核心与其说是在讨论「创作者」,不如说是在讨论「大脑」。有研究表明,人类的大脑基因已经有约 5800 年没有升级了,它所适应的环境还在新石器时代。本质上,我们和创作者们的大脑没有区别,这是我们在如此巨大的时代差异下,仍能参考他们日常生活经验的最大基础。
数字时代的洪流裹挟着爆炸的信息流而来,众多效率工具、高效方法论和工作流方案应运而生。我们用这些华丽的工具建起辉煌的效率大厦,却忽视了它的地基其实并不坚实。人类的大脑并非精准的机器,想让它专注地工作,发挥出最大效率,需要苛刻的条件:
在这样的浮沙之上,我们需要慎重地选择效率工具,而不是被它们的外表所迷惑。
我们必须承认:大脑每天能够专注和高效的时间是有限的。我们所能做的是尽可能保证这些时间的高质量,发挥其最大效用。至于其余的时间段,我们应当给予它充分的休息或娱乐。